死寂森林

 

漫步在有著數萬棵針葉林的森林裡，怎麼想都會是件讓人覺得浪漫而愉快的經驗，但在這樣的森林裡，卻遇到了也許是這輩子最不想回憶的感覺之一。

國有林班地。這個名詞從字義上不難明白，表示國家在一大塊土地上，種上特定樹種，等到樹木夠大棵的時候，再行砍伐的一塊地方。(寫到這裡，突然想到，好像跟對待家禽家畜的方法並無不同。)

走進濃密的森林裡。一開始並無感覺異樣，樹木濃密的程度超乎想像，陽光只能從縫隙與縫隙間進入，為了爭取得來不易的陽光，每棵都異常瘦直而高，在人類的眼裡，長得直，高，而大的樹木才是好樹木，而這裡的每棵樹，幾乎都完美地符合這個要求。

因為樹木太過於濃密，地上幾乎是不長草的，掉落的針葉，像是厚重的濕地毯，一層一層地堆積覆蓋樹與樹間的間隔，走在上面每一個腳步都浮浮的，反而比走硬地需要更多的力氣與專注。

看見了巨大的樹木。或許應該說，是看見了這棵巨大的樹木曾經存在的証據--一個數人合抱大小的樹幹遺跡。為了觀看這樹幹殘骸，我停下了腳步，才驚覺到，在這裡，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

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沒有鳥，沒有松鼠，沒有昆蟲，沒有風，沒有陽光。連扳開地上的腐枝也沒有大量昆蟲突然四散逃開的熟悉景象。

沒有鳥叫聲的森林，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單一樹種種植，讓生物多樣性達到最低點，完全只供人類使用的森林，一點也不適合動物生存，之前看書或看電視常看到這類討論，等到身歷此境，這種因生物滅絕殆盡造就的死寂，根本一點也沒辦法承受。

在那裡豎立著的一棵棵單調而劃一的人造林地裡是沒有任何靈魂存在的。那一棵棵濃密而筆直的樹木其實早都死了，樹心裡是沒有靈魂的，只是剩下的軀幹還不停向上伸展著。

我想離開，但又想繼續追尋著巨大樹木殘骸。於是，決定繼續走下去。

再往裡深入，沿路，巨大樹幹殘骸陸續不斷地出現，出現頻率越來越高，或隱沒在針葉裡，或明顯地出現在林中，那難以磨滅的存在感，在單一而重複的人造林裡更顯突出而絕對，即使只剩下樹根部，仍能想像出原來的樹身是如何巨大。

我想走到最後一個巨大樹幹殘存的地方，但每以為這是最後一個了，再往下走沒幾步，又會發現下一個。有些因為太巨大了，經過時還沒發現，一回頭，才看出全貌，原來也是另一個巨大的殘骸。

這些巨大的樹木，曾經滿山遍野地聳立在台灣啊!看著這些遺骸，像是看著一個昌盛文明的消逝。

在這途中，不變的是，只要一停下腳步，四周就變得寂靜。因為太安靜了，幾乎能聽到這些巨大殘骸的低鳴聲。

我猜，再往下走會看見更多殘骸，但實在是不忍心看了。

離開這死寂森林，這失去了靈魂的森林，接下來受遭殃的，會是哪一片森林?